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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夜,大火,纪家祖宅。一场不知因何缘由,而掀起的单方面屠杀。
纪宁的神魂,依附在那濒死的车夫身上,艰难抬头,目眦尽裂地望着那几个持刀远去的黑衣人身影。
他想起来了。
总算知道,这个场面为何会如此熟悉。
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梦见过!
师傅曾经说过,他是被捡来的。
乱世当中,经常会出现那种妖兽侵略人类城池,到处都民不聊生的景象,强悍的麻匪杀人不眨眼,经常会屠戮村庄。
在那个年代,孤儿是最常见的东西。
所以他虽然对自己的身世感到好奇,但也不抱有什么希望了,因为这些年不论他怎么问,师傅都只是告诉他说一切都过去了,要让她向前看,怎么也不告诉他那个被灭族的纪家,是哪个纪,甚至连自己原本姓不姓纪都不知道。
只不过从小时候开始,他就会一直梦见这样的梦。
梦见的场景都是一样的。
雪夜,大宅院,阖家团圆之时,突然冲进了一伙劫匪,砍瓜切菜一般的将这里面的人都杀死,至亲一个个的死在自己的面前,梦里的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。
有时他做这个梦,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。
时而自己是那里的家丁,时而是车夫,时而是高高端坐在主位,享受着所有人恭敬的一家之主,满脸笑意的望着场间的所有人,端起一杯酒敬了大家一杯,最后还会将目光看向一个美丽的妇人,穿着美丽的旗袍,披着白狐大毞。
即便岁月,已经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一些皱纹,身材也有一些走样,但望着那张淡妆贵气的脸颊的时候,即便这是梦里,也是能够缕缕令他心中一惊。
那个妇人与宅院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。
即便是那位年纪轻轻,看上去不过四十,便当上了一家之主接受所有人恭敬的男人,在配上她时,或许也显得有几分寒酸了。
只不过,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,这一家人才笑的如此开心热烈。
甚至是那美丽妇人怀中抱着的小孩子,还在懵懂无知时,也都乐呵的鼓起了掌,哈喇子都顺着流了下来,但那美丽妇人却不嫌弃,反而贴心的为之擦掉。
这温馨的一幕,曾数次出现在纪宁的梦里。
有时他梦见了,会感到温馨,于是便会揪心惊醒,因为这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家庭温暖,虽然师傅早些年对他很好很好,但那总归跟一个完整的家是不一样的。
但现在那个画面破碎掉了。
“不……这……怎么会。”
纪宁泪流满面,有些崩溃无助的望着院子中央,就距离自己不远处,倒下的那个美丽妇人身影,美丽的瞳孔当中有些惊惧之色,脖子上流淌着猩红的鲜血。
那披着的尊贵的狐袄,也都被染成了红色。
望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瞳孔,纪宁的心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,忍不住心揪揪着的疼,泪流不止。
虽然不认识她,但他却见过这个妇人很多次。
后者微笑的时候,喂怀里小孩吃饭的时候,说话的温柔,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无比安心。
在梦里,他多么希望那样的梦能持续的时间久一些。
但可惜的是,每次都是梦到了之后很快就会醒来,而且那样的梦,不论印象对自己如何深刻,也是会不知不觉的忘掉。
但现在,他全部都想起来了。
每个深夜时分的惊醒,每个支离破碎的片段,他看到过这一个大宅院里的每个人,男女主人的恩爱,丫鬟车夫的辛劳,还有那日益鼓起的肚子,将要见证一个幸运的新生儿,将要诞生在这个温馨的家庭当中。
那个时候,他的视角都是旁观者,就好像站在上天的视角一样,对这家人进行观察。
但现在他代入其中了,成为了这家中的一员。
只不过,并没能享受到那温馨的时刻,只是在承受着无端的屠戮,那个妇人的尸体被踩在地上。
她还怀有身孕,肚子已经很大了。
但即便是这样,那帮人还是没有放过她,残忍的用刀将她的肚子捅穿。
鲜血流淌而出,冒出蒸腾的白气,在冬夜缓缓凝结。
纪宁的心揪揪着的疼。
他很崩溃,也很愤怒。
虽然不知道,这妇人到底与自己是什么关系。
但他却知道那些蒙面的劫匪破坏了自己心中的美好之物,于是他便想要嘶吼着站起将这些人全都杀了。
“你们……都该死……”
纪宁呼哧呼哧的,强行咬牙出声,想要站起身体,但紧接着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,因为他的这具车夫身体已经废掉了,胸口肚子上都是被捅了好几刀,就连胳膊也都断一臂,就连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也是无法做到。
“唉?竟然没死?”
就当纪宁还在挣扎着,想要感知天地间的灵气的时候。
他这边弄出的细微动静,还是被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发现了。
后者神情微冷,握着一把刀就走了过来,边走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,没有任何犹豫的一刀就结果了他的生命。
头被砍掉。
那一瞬间的剧痛,让纪宁忍不住发出惨叫。
但就在他下意识的想要叫出声的时候。
却发现自己的嘴巴,竟是被一个有温度的手掌捂住了。
“嘘,别出声!”
纪宁猛地睁开眼,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俨然已经变换了,面前不再是那尸山血海,而是一个怀有身孕,披着白狐绒袄的妇人,眼圈通红,像是刚刚哭过,满脸惊慌失措的望着他。
“小宁,你听妈妈说。”
那妇人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慌张,将面前的小男孩,也就是纪宁如今的身体塞进了柜子中的暗格里,里面的空间狭小,本是纪家为了藏一些值钱的宝物在此处的,此刻却被她用来藏人。
“外面的那伙马匪已经快要冲进来了,待会儿妈妈会冲出去吸引注意力,你藏在里面千万不能出声!”
“小宁,你千万要好好的活下去,以后也不要想着查今天的事,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,那群马匪是被人指使来的,杀了他们也无用,后面的人你惹不起!”
“你就在里面藏个三天吧,倘若有机会能活,一路往北边走,此生不要再回到淮南域了,也不要想着复仇,老老实实做一个普通人,你听见了吗!”
“听……听见了。”
纪宁满脸呆滞,望着面前痛哭的妇人,自己稚嫩的脸庞也流出了两行热泪。
他忍不住的想要伸出那双稚嫩的小白手,想要抚摸一下妇人的脸颊,为她擦去泪水,或者是上去与她紧紧的拥抱一下,体会一下从未有过的温暖。
但这一切都没能实现了,因为外面的喊杀声已经传到了后院。
那妇人见纪宁竟然开口回答了,也是不由得一怔,而后鼻子一酸又哭了出来,捧着纪宁的小脸说道:
“这么早就会说话了,看来生你那天的龙形祥云真是伴你而来的,谁说老娘污染了血脉,他们皇室贵族生出来的孩子有我儿聪明否?”
“她在哪!”
这时候,院外,响起了非常近的喊杀声。
只见窗户之外,那熊熊大火已经燃烧了过来,重重黑影叠在一起,与一伙家丁厮杀。
“千万不要出声!”
妇人见状,急忙将面前的小男孩塞进了柜子的暗格里。
确保一切都做的没有问题之后,这才着急忙慌的拿起手边的宝剑。
挺着个大肚子,悍不畏死的踹开门,朝着院中的那群黑衣人杀了出去。
纪宁的眼前,是一片灰暗。
透过那一道狭小的缝隙,他可以望见那妇人拿着宝剑,转身出去搏命时的决绝,还怀有身孕,面对那群马匪,她到底得拥有怎样的勇气呢。
没人知道。
小小的他,年幼的他,没有任何修为的他。
只能眼睁睁的看着,将身体蜷缩在这狭小的空间暗格里面,苟且偷生,看着那个妇人送死。
或者说,是母亲。
“这个人,就是我的母亲么?”
柜子里的纪宁神情呆滞。
那个妇人叫自己小宁,这里还是纪家大院,而且这些场面不止一次的出现在过自己的梦里,即便自己知道如今的场面是虚幻的幻境,但这些感触却又是那样的真实。
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之外,还能是什么?
只是他从没想到,自己这一生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,还能面对面的与之说话,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。
而接下来,她就要死了。
会死在那宽阔,满是残肢断臂的前院,连带着她怀中的婴儿,也就是自己的弟弟会死去。
整个纪家,就只剩下自己一个。
只有他活了下来。
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真相吗?
纪宁小小的身躯愣神之间,幻境世界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许久,一切的厮杀声早都消失,留下的只有一阵又一阵急促而又嘈杂的脚步声。
嘭!
一伙黑衣匪徒闯进房间,凶神恶煞的四处翻找,但还是没有找到,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在哪。
“他妈的,我就不信,那小鬼躲在哪里了。”
“听我命令,把这大院各处厢房中的所有柜子床榻,全都砍碎,就算掘地三尺今天我也要将那小兔崽子找到!”
其中一个男人,在愤怒的将纪宁藏身的这个木柜,砍了个稀巴烂后,愤怒地对手下吩咐道。
他却没注意,就在自己的刀下,这木柜子的下方,向地面之下凹陷处,存在一处狭窄的暗格。
本来这个暗格还是有几率会被发现的。
但当他们将这屋子内的柜子床榻都破坏了之后,反而还将纪宁藏身的暗格位置掩盖了。
“不行啊二哥,老大说咱们动静弄的太大了,官府的人马上就要到,咱们时间来不及了!”
一名黑衣手下无奈的说道。
今天的这个活,可实在不太好干,这纪家老宅的位置虽然不在城中,但距离人口密集的城镇路程也不过是只有几里了,他们今天的动静太大,又是烧又是杀的,恐怕再过不一会儿官府的人就能赶过来,到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可全就完了!
“那他妈咋办!”
屋内那名领头的蒙面黑衣人被气得不行,狠狠的一脚踹了下身旁的破柜子,想要宣泄愤怒。
但,也就是这一下。
那已经被他们之前用刀砍烂了的破柜子,轰然倒塌了,砸在地面上,发出了一声闷响。
“嗯?”
那蒙面男人听了这声,骤然有些警觉。
“怎么了老大?”
“声音不对。”
那男人的耳朵微微动了动,眯着眼睛,有些狐疑的低下头,望着脚下的那堆碎木头。
他能在麻匪窝里,做到二当家这个位置肯定是有本领的,与那些整天打打杀杀的兄弟伙不同,他最擅长的东西就是听音辨别位,只要把耳朵往地上一贴,即便是在树林当中,方圆几里哪里有河哪里有人骑马,他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。
对声音特别敏感,即便没有任何修为,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天赋吧。
而就在刚才,那东倒西歪的破柜子轰然倒塌之后。
有一块木板砸在地面上的声音,却是跟其他木板砸在地上的声音不太相同。
具体有什么不同呢?
暗格当中的纪宁,透过那一点点的缝隙,望着外面的那个黑衣男人,缓缓在地面蹲下了身子,拾起一块木板,敲击地面。
“咚咚咚!”
略显嘈杂的环境当中,想要听清楚声音并不容易,这位二当家在同一个位置轻轻敲了几遍过后,微微摇头,而后又换了一个地方敲击。
但听见的声音,却全都是一样的。
难道自己刚才听错了?
就在纪宁眼睁睁看着,那个黑衣男人扒开重重木柜废墟,一点点的向前敲击,就要敲在他头顶的这暗格的方位的时候。
外面的门口,却是突然闯进来一个黑衣人,气喘吁吁的对着这位二当家说道:
“当家的,老大催我们走呢,飞燕已经回来了,说是官府那边已经派出了人马,而且还有修行者!”
“什么!”
听到了修行者这三个字,屋中的几个蒙面人都是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乱,就连那个握着木板蹲在地上,杀人不眨眼的二当家的手也是狠狠的颤抖了一下。
修行者。
他们这一窝麻匪纵横山里七八年,老窝都换了好几处,拥有多处山寨,在附近可谓是称王称霸,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但也是知道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的。
抢来的东西换做银子,每月都得拿出大半来孝敬上面那位大人,所以这才一直没被铲除。
但今天这次,官府那边竟然派来了修行者吗?
“二当家,咱们得快走了!”
屋中的几人都是慌乱,害怕的恨不得现在就转头逃跑,但问题在于二当家都没有动,他们也是万万不能动的,这是土匪窝里的规矩,不然就算日后他们没被修行者打死,二当家也肯定不会放过他们。
没能找到剩下的那最后一个人,那二当家心有不甘,缓缓起身,神情阴翳愤怒地,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黑纱。
暗格当中的纪宁,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脸,生的无比丑陋,带着鹰钩鼻,脸上疤疤癞癞的带着流脓的疮,但眼睛却是十分的大,双眼皮,其中流淌凶煞之意。
“走!”
有些不甘的最后一棍子,敲击在地面上,却没有听见任何脆响声后。
那二当家,果断地起身,带着一众人等逃出去了。
处在柜子地面,凹陷在地下的暗格当中的纪宁,透过那一小道缝隙,望着那离去的几人,小小的眼睛瞪得极大,心碰碰跳个不停。
活下来了。
即便是之前被追杀的时候,或是被蒋钏下药的时候,他都没感觉到死亡距离如此之近,因为那时候自己至少还有些能够反抗的底气实力。
但现在,自己的这幅身躯,只不过是个幼小的孩童。
甚至还是说一句话,点个头都能让自己母亲惊喜无比,说自己是上天眷顾天生聪慧孩童的年纪,怎么可能一个人对付的了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麻匪大汉?
但是幸好,这屋子里足够的乱,刚刚那柜子上半部分倒塌了之后,落在地面上的木板足够的多,屋内到处都有声音,外面又烧着火,声音嘈杂,这才没让那鹰勾鼻子男,精准的确认他的藏身之处。
“所以就是在这之后,我活了下来,然后师傅因缘际会前来,发现了我,将我救走了么?”
处在暗格当中的纪宁,在短暂的震惊过后,恢复了理性思索。
怪不得他从小就总是梦见这个重复的梦,片段支离破碎,而且画面还都不相同,有时恐怖血腥有时温馨。
原来,这是自己刚记事的时候,真实看见的发生的事情。
他们纪家上下,在新春团圆之夜,被一伙麻匪闯进来屠杀了,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,因为他的母亲将他藏在了暗格里。
“淮南域,皇城,贵族……”
暗格中的纪宁面露思索。
就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,通过母亲还有那些黑衣人的口中,他可以知道这些信息。
第一,那名美丽的妇人,也就是自己的母亲,哭着嘱咐他说,如果侥幸活了下来,要他一路向北走,永远不要回到淮南域。
大夏十域,淮南域是其中之一。
这就首先证明了,自己的家,或者说他自己,实际上是淮南域的人。
“淮南域距离北域何止千里之远,好像与南疆接壤了一部分,这其中的距离,横跨整座大夏了。”
“师傅当年又是为何会从那个地方,将自己带回北郡的?”
纪宁微微怔神,而后摇了摇头。
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,先牢牢将这些得之不易的梦境记住才行。
虽然淮南域跟玄域一样,甚至比玄域还大,其中都包含上千座大郡,想要找一户早就被灭族了的姓纪的人家更是难上加难,但是这总比他什么消息也不知道来的要好。
更何况,除了淮南域,他还听见了一些别的消息。
譬如他的母亲,提到了,污染血脉一词。
“不是幻境的原因,母亲的模样,我曾经在梦里也都见过,与梦中梦见的其他面孔相比,即便是那位看上去十分精明优秀的家主,也是配不上她,格格不入。”
纪宁表情凝重。
不仅如此,母亲还提到了皇城,贵族。
这一切的种种,都足够证明了,他的母亲不是什么普通人,甚至很有可能是出身于皇城贵族,甚至直接就是皇室血统。
而他的父亲,大概率只是一介平民,甚至没有任何的修为,所以看上去才会如此的与母亲不般配。
所以母亲才会说,谁说血脉污染的,那些皇室与贵族生的孩子,似乎也是不如他聪慧。
嗯,都对上了。
纪宁心中一叹,抽丝剥茧之后,他已经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原因还原了大半,而这一切灭族之祸发动的起因,估计也跟皇城的那些贵族们有关吧。
毕竟不论在什么样的年代,门当户对都是重要的。
他难以想象,母亲那样尊贵的大族小姐,爱上了父亲这样的平民,甚至为他生了孩子,即便其中一个还没彻底生出来。
这样的事情传出去,在皇城的那些贵族之中,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。
贵族血脉不容玷污。
只有互相身份地位匹配的人,才能通婚,这样做可以保证家族的权利与富贵一直延续下去,即便王朝更替,战火纷飞,那些盘根错节的王公贵族依然能够通过这种方式,让自家子嗣活跃在世界的各个领域,相互扶持相互帮助,成为千盛之家。
可以说,母亲的这种行为,定然是遭受到了不少的阻拦。
所以最后纪家被灭族了。
“有了这些消息,应该就不难查了,毕竟这些年来敢硬着头皮下嫁给普通人的贵族小姐,应该没有多少。”
想到这里,纪宁心头大定,叹息了一声。
到了现在,他自认为已经窥得了这梦境的全貌,通过只言片语,一点点的可怜消息,就将当年的因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,而当他出去之后,也定然会第一时间着手调查当年的这件事,好为当年的事情,报仇雪恨!
但,就在这时。
轰隆!
屋子外的另一坐房屋,竟是轰地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,紧接着一道道冲天的烈焰就迅速将那屋子包围淹没了,滚滚黑烟都是涌出,难以想象的炙热滚滚浪出,将大地都炙烤的火红。
“快,还有这个屋子,都浇上黑油,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!”
随着那熟悉的声音响起,屋子之外也是快步跑过来了许多道黑影,他们手里端着一桶桶粘稠的黑油,将他们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方向。
纪宁透过缝隙,眼睛瞪得极大,忍不住有些惊恐。
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了,其中一人对着他暗格的这个方向,连带着周围的那些木柴,都是浇上了一大桶的粘稠黑油,甚至其中有不少都顺着暗格上方的缝隙流淌进了里面。
“糟了!”
纪宁心中一惊。
这么多的黑油,上面又有那么多的木头,如果是被点燃的话,顷刻之间整个屋子都会变成一片火海。
不像是寻常的燃烧,火焰与浓烟都是向上的,他在地下的这片空间应该不会受到伤害,但现在那些油已经顺着缝隙淌进下面了,一旦对方把火点着,顷刻间这屋子就会变成人间炼狱!
而就算他幸运,火焰没有顺着黑油烧到他,他没有被活活烫死,但最终恐怕也会被活活闷死在这,因为在火焰燃烧的周围,是没有办法呼吸的!
他缩在这狭小的暗格当中,呼吸本就很费劲了,如果让这场大火烧起来,他肯定会死!
怎么办!
纪宁透过那一道小缝隙,望着外面的那几个黑衣人,他们手中的油桶都是撒的干净了,只剩下最后一个点火的流程。
再看周围,整个房屋的窗子也都被撒上黑油,除了正门之外,根本没有任何逃出去的道路。
但自己一个连走路都不会,只能靠爬,牙牙学语的婴幼儿,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冲出火场,在那几个黑衣大汉凶煞的麻匪手下活下来呢?
纪宁瞪着眼,心中焦灼思考。
而外面的人已经将手中的火把扔进来了,在那炽热的火星与地面上的黑油触碰的瞬间,一道赤红的烈焰便嘭地一声炸起,连带着周围所有的木柴全都燃烧,房间中顷刻间便充满了噼里啪啦的响声。
“快走快走!”
屋外的那几个黑衣人做完这一切后,也是不敢再火场过多停留,都是急忙逃了出去。
而纪宁也是瞅准这个机会,拼尽所有力气,猛地推开了盖在头顶的沉重暗格。
“可恶,好疼!”
一瞬间,他稚嫩的肌肤被暴露在火场之下,都是直接炙烤成了黑色,但纪宁并没有叫出声,只是利用自己体型小的优势,飞快的爬到了房屋的一处角落,那里是唯一暂时没有被火焰覆盖,也是距离大门最近的地方。
短短的几息时间内,房屋中的火焰已经演化为冲天的大火,恐怖的热浪如同海啸一般向周围冲击着。
纪宁的身子紧紧蜷缩在角落当中,承受那种炙烤,仿佛下一瞬自己就要被活活烤死一般,全身上下都是传来疼痛,而且滚滚浓烟而被他吸进了肺里,导致近乎晕厥。
“必须立马出去!”
纪宁小眼睛被熏得通红,稚嫩而坚定地盯着一个正在燃烧熊熊烈火的木架缝隙,那其中的大小正好够他身体爬过去,但若是少有不慎,或是自己爬的速度慢了一些,如此接近那处的烈焰,恐怕顷刻之间自己就要被高温活活烤死了。
但事已至此,已经没有犹豫的地步,因为留在这里也是等死。
到了如今,纪宁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所经历的,只不过是幻境的事实。
他真正代入到了这个顽强求生的婴儿的角色里,因为他潜意识里,就是认为这就是曾经的自己,所以他才会有这段记忆。
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,就是帮助自己活下去。
于是乎,纪宁操纵自己幼小的身躯,勇敢的穿过了那道狭窄的木架,火场四处燃烧的烈焰,将他身体炙烤,白皙的皮肤表面都是皲裂开来,整个人瞬间都快变成焦炭。
这其中的痛苦,难以用语言来形容。
这承受的时间,即便只有瞬息,但也足够令人永生难忘。
但幸好最后他成功了。
纪宁幼小的身躯,飞快窜出了门,而后又猛地滚落到了台阶之下,躲过了身后轰地一声被燃烧塌陷,砸下来的屋檐。
身后的熊熊烈火燃烧着,不停向外释放热浪。
“好……疼……”
在台阶之下的纪宁,身体蜷缩在一起,表情痛苦扭曲的快要晕了过去,真个人都被炙烤成了焦炭,幼小的身躯在雪夜里不停的颤抖着,严重的烫伤在他身上留下无数道印记,但这一切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婴幼儿,生命实在太脆弱了。
经受了刚刚那般炙烤,又突然将身体暴露在寒冷的夜里,就算那帮黑衣人没有发现他,他马上也要死了。
纪宁疼痛的已经没了知觉,他忍不住想要晕过去,却还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睁着眼睛。
已经到了这一步。
现在没有任何自救的能力了,他连动一下手指都是做不到,如果现在没有人来救他的话,那么依照他烧伤的情况,在这寒冬腊月里,恐怕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得死。
但他相信自己不会死。
因为外面的他现在还活着。
而,就在这时。
婴幼儿状态下的纪宁蜷缩着身体,在这寒冷雪夜,就快要死去的时候。
他的面前,竟是忽然出现了一双干净的青靴,上面绣着云朵一样的图案。
与那些杀人的麻匪不同,这鞋子很干净。
纪宁蜷缩在地上,甚至没有办法转动眼珠,以他的视角,只能看到那一双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靴子,以及一个熟悉的轻咦声。
但,还没等他通过那一声轻咦,分辨出这靴子的主人是谁的时候。
铛!
一个清脆的响声,赫然响在了耳边。
这一瞬间,纪宁瞪大眼睛,随后世界天旋地转,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,与头颅被那把剑砍下时候,流淌出的满地血水。
只是可惜,直到最后,他也没能看出那靴子的主人是谁。
“不……不要!”
霎那间。
又一次死亡过后。
身处一片黑暗当中的纪宁,又一次猛地睁开眼。
这一次,他依然在一片血泊之中,血都是热的,只不过四周都拥挤的很,仿佛被塞进了皮囊里面,呼吸都十分困难。
“还没有结束?”
纪宁猛地愣了一下。
他本以为,刚刚那个视角,就是自己当年死里逃生的真实视角了。
因为很合理。
纪家上下,所有人都死了,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。
那个人显然就是他,他被藏进了暗格里,没有被那黑衣人二当家被找到,也没有被大火烧死,而是通过顽强的毅力冲出了火场,最终被赶来的神秘人救了下来。
最终,不知为何会被带到玄域北郡,被师傅领养,在道观长大。
难道这不是事情的真相吗?
不,当然不是。
纪宁一颗心都是冷到了极致,大脑急速思索。
那妇人叫自己小宁,这里又是纪家祖宅,而且刚刚那婴幼儿身体的年纪似乎也对得上,那副身躯本应该就是自己,就是纪宁才对。
但为何最后,他被一剑砍死了?!
他本以为最后那个人是来救他的!
但现在看来不是。
“那个声音很熟悉,好像在哪里听到过,可惜并没有看见他的正脸。”
“他不仅不是来救我的,反而将我杀了……”
“不,不是我。”
纪宁心中摇头,如果刚刚死的是他的话,那么外面的自己也早就死了。
而且仔细想来,刚才自己逃出火场时,全身上下都被炙烤成了那样,而自己如今的身躯上却是没有半点痕迹,怎样想来都是对不上的。
而且那时候自己的身体肯定也受到了很多损伤,自己长大后却没有半点后遗症,完全不像是被火烧过的。
不论多么完美的丹药,应该都没法做到这一点吧。
那么就只能证明,刚刚死的那个婴幼儿,那个被称作是小宁的孩子,不是自己。
那么自己到底是谁,难道他之前分析的所有都是不正确的?
“有脚步声!”
就在纪宁脑子成了一团浆糊的时候。
他听见了,附近不远处,又是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。
这个脚步声他刚刚才听过。
“噗呲!”
一把小剑,穿透妇人的肚子,将之刨开。
于是纪宁便重见到了光亮。
他不由自主地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因为他是新生的婴儿。
“原来我是妈妈肚子里的孩子。”
被外界光芒照射到,滚落到地上的一瞬间,纪宁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的身份。
之前自己的推断应该都是正确的,关于母亲的身份,那种贵族之间的阴谋,造就了这场屠杀。
然而自己的身份,却并不是刚刚那个差点被烧死的男孩。
而是另一个。
也就是自己母亲肚子里,那十月怀胎,还尚未出生的孩子。
纪宁面前睁开眼,望着这个崭新而又熟悉的世界,而后心中猛地一震。
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青靴,还有一把带血的剑,矗立在他的脑袋旁边。
就是刚刚走到了自己身旁,将自己杀死了的那个人!
“还没有人来救我么,难道我这条命也要死了?”
纪宁作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,望着面前的这个青靴还有血剑,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。
而死的次数多了,他此刻的内心,也没什么惧怕了,有的只是疑惑。
自己刚刚唯一漏掉的计算,也就只有这个未出生的婴儿而已,那群黑衣人恐怕也没想到连母亲都死了肚子中了数剑,肚子里的婴儿却还能活着,而且毫发无伤。
而如今,纪家上下所有人,都已经死亡,没有任何的例外,只剩下了他一个。
但是他现在也要死了。
面前的这个青靴男人,并不是来救他的,刚刚才用剑割下了他幼小的头颅,如今后者更是发现了肚子里的他,站在自己的面前。
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条命该怎样活下去。
难道,又推算错了?
或者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境而已,并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?
就在纪宁百思不得其解,不明白这幻境的真相的时候。
身旁的那个男人,竟又是发出了一阵熟悉的叹息。
“唉。”
“唯独漏了你一个,她的后人,或许真的不该绝吧。”
纪宁的视角猛地一抬,因为他被那个青靴男人抱了起来。
而正也是这个视角,才让他终于看见了,这个熟悉声音的男人的面孔。
是那样的熟悉。
刚出生状态下的纪宁望着面前的男人,瞬间犹如晴天霹雳。
只见他对面的男人,眉目清冷,五官寻常,满是血迹的脸上正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:
“我不会取名字,既然她把你哥哥取名叫做纪宁,那你以后便也叫做纪宁吧。”
纪宁望着那张脸,心神震颤,难以自抑:
“师……师傅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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