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案件已经很清晰了,剩下的就是去审葛广盛。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以及高桂兰的口供,足以撬开葛广盛的嘴,他就算有再强的扯淡能力,也无法把所有事情都圆过去。
要么,说实话,要么,保持沉默。
还有吴睿,也要想办法从他身上拿到口供,口供越多,对检察院越有利。
云水客栈厨房冰柜的检测结果出来了,没有发现人的DNA。
意料之中,那么多年过去了,再加上曾经清理过,所有痕迹都已经湮灭。
“找一位心理医生和吴睿好好聊聊,视频资料一并提交检察院。”
留下一句话,陈益进了审讯室。
葛广盛就在里面。
“高桂兰招了。”一边说着,陈益坐了下来,翻看手中的照片。
照片有在枯树附近土里挖出的笔记本,有在靖城歌舞剧院挖出的暗红色骨灰盒,还有高桂兰的文字口供。
若葛广盛还死硬不认的话,这些东西将一一摆在对方面前。
略微整理了一下,陈益抬眼。
葛广盛反应不大,好像并不意外高桂兰会招,但并没有说什么,面无表情。
陈益开口:“葛广盛,八年前的案子是该结束了,我觉得咱们彼此还是省点力气为好,再抵抗下去,你累我也累。”
葛广盛还是不说话。
时间还长,陈益有的是功夫和葛广盛耗,他拿起面前的一张照片,上面是葛水云的日记:“殡仪馆那几天去世的人很多,我爸忙的连睡觉时间都没有,他也没当回事。
可能这是天意吧,不能怪任何人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,我能感觉到双腿的力气越来越小,可能再过一段时间,我连站起来……”
“别念了!!”
熟悉的文字让葛广盛情绪发生不小波动,怒声开口。
陈益放下照片拿起另外一张,说道:“把葛水云的骨灰埋在靖城歌舞剧院,你还真的挺有想象力。
这样的话,你女儿葛水云就能天天登上舞台了是吧?”
葛广盛眼角剧烈抖了抖,吃惊警方竟然能找到女儿骨灰,全国那么大,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“你们怎么知道骨灰在剧院?”
陈益:“猜的,葛水云的日记中提到了靖城歌舞剧院,你的行为和疯子无异,疯子的想法……其实也不难猜。”
葛广盛咬牙,拳头握了起来。
陈益和他谈起了葛水云——单方面的,葛广盛并不回应。
这个女孩,是让葛广盛开口的关键。
从离婚谈到相依为命,从小学谈到大学。
谈到了葛广盛的工作,谈到了医生项树,谈到了舞蹈老师张文阳,谈到了烟草局乔瑞。
“你不是为女儿报仇,你是用血腥去掩盖内心的愧疚。”
“葛水云的日记中写的没有那么直白,但他偏偏提到了你,说你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,这代表她患急性脊髓炎后回顾往事,是希望当时的你能跟她一起去医院复诊的。”
“年轻人,只要身体没有明显异常,基本都不喜欢跑医院,而父亲也不在意,这让葛水云有点……小郁闷。”
“只是小郁闷而已,她并没有怪你。”
“我看懂了,你应该也看懂了吧。”
葛广盛浑身颤动,双瞳充血红润:“你放屁!那王八蛋医生没有错吗?!他要是能提前看出急性脊髓炎的征兆,我女儿会死吗?他要是能多打几个电话让我们去复诊,我女儿会死吗?你说!你说!”
“道德绑架。”陈益缓声开口,“你为什么要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,医生已经提醒了三天后复诊,没去,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。
明明是自己的错误,却要怪到别人头上,不仅如此还残杀无辜,这不是用血腥来掩盖愧疚吗?
你不愿承认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女儿,必须要有人为之负责,才能让你心安。”
“放屁!你胡说!!”葛广盛越发激动,晃动铁椅上的链条哗哗作响。
当一个人被戳穿不愿承认的事实后,他会用高昂的声音来掩盖心虚,同时发泄恼羞后的愤怒。
陈益端起手边茶杯,轻轻吹走水面茶叶,抿了一口浓香。
审讯时候喝的茶一般都是浓茶。
“你胡说!胡说!我女儿的死都是他们害的!”葛广盛还在大吼,整个审讯室都在回荡他的愤怒。
“他们?”陈益放下茶杯,“张文阳对葛水云做了什么?你女儿又不是张文阳的学生。”
如果张文阳教过葛水云,当年靖城刑侦支队肯定能查到,一个舞蹈老师死了,他的学生必然在重点调查之列。
毫无关联,不可能是师生关系,在电子信息化的今天,就算地下情也总要加联系方式。
葛广盛使劲敲着桌子:“桃花奖舞蹈大赛是我女儿的梦想,他明明有推荐的资格,为什么不让我女儿去参加!如果我女儿去了,她会重燃生活的信心,绝对不会自杀的!”
陈益稍微一想明白了:“你真去找张文阳了?”
“是!”葛广盛很生气,“我告诉他我女儿得病了,我告诉他我女儿很可怜,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女儿!还有那个乔瑞!他帮帮我女儿怎么了,就算不能做她的男朋友,安慰安慰不行吗?很难吗?!”
陈益还没问,他便把乔瑞的事情说了出来。
所有动机清楚了,全都是道德绑架。
葛广盛希望三人能给与葛水云帮助,但三人都没有做到。
项树没有打电话催促复诊,张文阳没有同意推荐葛水云参赛,乔瑞没有同意和葛水云见面。
这些,甚至连义务都算不上。
项树每天接诊几十位病人,医生职责履行到位已经很不错了,不能要求他做的太完美,都告诉你了三天后复诊,凭什么怪我没给你打电话呢?
张文阳根本不认识葛水云,何况葛水云的双腿已经出现了问题,拒绝合情合理。
乔瑞也是一样,根本不认识葛水云,在有女朋友的前提下,凭什么要求他去安慰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?
做,是额外的情分,不做,谁也说不出什么。
葛广盛是用道德绑架,杀害了三位无辜的人。
陈益:“所以,你杀了他们。”
葛广盛:“是!我杀了他们!他们不该杀吗?!”
陈益不回答这个问题,让葛广盛从头开始说,具体时间点由对方自己决定,但必须在项树被杀之前。
葛广盛渐渐冷静下来,此时的他已经认命,刚才并非冲动,在得知高桂兰交代一切以及看到笔记本和骨灰后,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出市局。
八年,已经可以了,他有心理准备。
“那天晚上我加班完回家,水云她……就吊在那里。”葛广盛声音响起。
他怎么也不会想到,几个小时前还发信息让他注意身体的女儿,会在几个小时后吊死在家里。
“水云是我的全部,你能想象一个父亲看到女儿吊死在家里……那一刻的感受吗?”葛广盛低着头,像自语,也像发问。
陈益当他在发问,给出了回应:“抱歉我想象不到,我还没有孩子……不过我妻子怀孕了,希望是个女儿吧,我挺喜欢女儿的。”
相同经历才可以完全共情,他确实想象不到失去孩子是什么感受。
痛苦?绝望?
那只是苍白的文字。
葛广盛微微抬起眼皮:“恭喜。”
陈益:“谢谢。”
回忆继续。
葛广盛早就看过女儿的日记,他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女儿,也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关心还是太少了。
这也没办法,单亲家庭只能在陪伴和物质上二选一,而且葛水云的母亲已经渐渐忘掉了这个女儿,从经常出现到偶尔出现,直到再也不见。
“水云她从小就喜欢跳舞,长大后甚至要把它作为职业,我拒绝了,她可以将舞蹈作为爱好,但绝对不能作为职业……我不该拒绝的。”
葛广盛的声音中带着悔意,是对女儿的悔意,至于是否后悔杀人,暂时不知道,需要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说。
陈益问:“为什么不能作为职业?你对舞蹈有偏见?”
葛广盛沉默了一会,说:“古代跳舞的女人,不都叫舞妓吗?”
陈益微愣:“你自己都说了古代。”
葛广盛:“现在难道区别很大吗?年轻时候我认识过一位跳舞的女孩,专业级的,还有资格代表国家队参赛。
行业天花板了吧?可是那又如何呢?
首先是文化水平,这个女孩是本科生,但那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,艺术类学生本来就容易上大学,学历都是水,就算上了大学也忙于训练根本没怎么上课,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能明显感觉出来,谈吐、认知、涵养,都有很大问题。”
陈益心中没有反驳,对方说的是对的。
艺术和体育类考生在学历上确实有不小的水分,他们是因为特长而考入了大学,而非文化课程。
葛广盛继续开口:“其次圈子乱,舞蹈圈和娱乐圈有什么区别?就拿拉丁来说,有哪对舞伴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?除非同性恋。
圈子乱,负能量就多了,几乎所有舞者文化水平低,你觉得能有高素质?拜金主义就不用说了,为了上位不择手段,舞蹈圈模特圈都是重灾区。”
陈益还真小看了葛广盛,后者多少还是有点见识的,他说的并非特例,而是整体偏向,大概率事件。
就和纹身一样,纹身的人不一定是坏人,但大众认知有偏向。
“这是你的个人看法,葛水云热爱的是舞蹈本身。”陈益开口。
葛广盛低声道:“看完日记后……我知道了,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,我真应该支持她的,再乱的圈子……总比死了强。”
疾病无法避免,但蝴蝶的振翅可以改变葛水云的人生轨迹,或许她也就不会自杀了。
陈益:“所以,你想帮她圆梦。”
葛广盛:“对,我托人打听到张文阳有名额推荐的资格,便带着厚礼私下偷偷拜访,但被拒绝了。
尤其是在得知我女儿身患疾病后,态度更差,几乎是把我轰走的。
毫无同情心的人,死了也白死。”
陈益无法得知张文阳是怎么想的,可能是想维护比赛的权威性,不能让一个双腿有病的女孩登台丢人现眼,也可能是单纯的不想帮陌生人的忙。
人之常情,葛水云如果是张文阳的女儿,想必张文阳不论付出何等代价,都会不遗余力的把葛水云推到桃花奖舞蹈大赛的赛台上。
甚至,尽力操作让女儿获奖。
而非亲非故的,那就只能对不起了。
根据调查,张文阳多年来并未推荐过任何人,说明这件事绝对不是随随便便,他也不具备长期拿到入场券的能力。
葛广盛,属于很冒昧的请求了。
“乔瑞也是一样,毫无同情心,该死!”葛广盛声音泛冷,“你刚才对我的嘲讽我接受,没错,我是愧疚,我是想让他们为水云的死负责,对一个父亲来说,见死不救便是恶。”
用见死不救作为动机的话,逻辑勉强是通的。
如果张文阳能让葛水云参加舞蹈大赛,后者可能不会自杀,如果乔瑞见了葛水云,后者可能也不会自杀。
只是可能而已。
说不定,会加速葛水云的死亡。
没有发生过的事情,谁也无法预测。
在看到葛水云自杀后,葛广盛崩溃了,他带着女儿去了西贵县,准备按照《拂晓时刻》所写的那般,让项树三人一个一个为女儿陪葬。
此时此刻,葛广盛已经从父亲变成了疯子,多少有点神经质,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。
后面的事情和高桂兰所交代的一样,本来是想让李富贵偷留一具尸体,然而在自己去寻找作案地点的时候,中途救下了高桂兰,失手导致吴常春死亡。
“打断一下。”陈益开口,“在高桂兰之前,你想让谁帮你把尸体吊起来?”
葛广盛:“李富贵,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,反正靖城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,就和高桂兰到石渡小镇开了家旅馆。
其实一开始我和高桂兰本就是相互利用,她儿子需要照顾,我杀人需要帮忙,后来事情结束……下半生也算有彼此依靠的伴。”
陈益:“聊一下重点吧,完整的作案过程,包括你所使用的交通工具。”
审问差不多到了尾声,他已经在考虑该把吴睿送到哪。
救助站?
不长久。
精神病院?
不至于。
最佳的选择,还是托养中心,但需要金钱支持,大概三千到一万每月的价位。
如果那片城中村能够拆迁的话,加上云水客栈以及现有的存款,应该能支撑到老,至少可以支撑到高桂兰出狱。
这个女人,一生都在为儿子而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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